患病之后……

  • 文/任运生

2004年秋,我洗澡时摸到自己颈部一个淋巴结肿大,我问教会的一个外科医生弟兄,他说,“不用担心,感冒也会淋巴结肿大。”所以我就真的没有再理会它。但到了十二月份快要年底的时候它还在,而且好像更大一些。我又咨询教会一位内科医生姐妹,她建议我把淋巴结切下来做个病检。

那时我在神学院读书,因为没有医疗保险,这位姐妹就找她自己的外科医生朋友为我做一个颈部小手术,取出淋巴结做活检。顺便说,那个外科医生很和蔼善良,我当时对他说,“我将来要做牧师,你缝针的时候请留心不要留下瘢痕,不要影响我牧师的形象。”他笑说,“你放心。”结果不到两厘米长的一个小切口,他竟密密地缝了五针,今天我用手摸都摸不到一丝痕迹。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清楚记得时间是2004年12月18日),教会的中文牧师、英文牧师、一位长老,还有那个医生姐妹到我家来,我一看那架势心里就明白了。那位姐妹用英文对我说,“You have a long journey to go”(你将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说,初步判断是鼻咽癌颈部淋巴结转移。

牧师长老为我做祷告。他们走后,回想自己清楚的蒙召经历,我哭着询问神,“主啊,你呼召我服事你,现在我还没有开始,就这样要结束了?”

那天,妻在商场(mall)打工,要很晚才回来。我想妻子实在是太苦:99年女儿出生后,一年半时间终日以泪洗面;女儿刚刚大一点,2003年我岳父查出来胃癌晚期,她回去照顾父亲九个月直到岳父病逝;现在我又来了,短时期内她三个最至近的亲人——孩子、父亲、丈夫——轮番打击她。

99年复活节,我和妻同时受洗,第二天女儿出生。孩子出生时医生告诉我,“你的女儿眉间距较宽,两耳不再同一条线上,一侧高一侧低,很可能是唐氏综合症,还有,你的孩子有先天软颚裂的缺陷。”那一刻,脑子轰的一下完全成了空白。瞒着妻子回到家里伏在床上放声大哭。两天后,医院请来遗传专家会诊,那位专家给孩子检查过之后说:“我们没有理由怀疑这孩子有唐氏综合症。”我怕听错了,又问一次,当获得确证之后,忍不住又哭一次。没有唐氏症,但软颚裂是明显的,美国的医生太过小心翼翼,他们怕孩子吃奶会呛到肺部,不让吃奶,一定要给孩子在胃部插个胃管。那时的技术还不像今天这么好,需要每天给手术切口擦洗换药,从此妻子就每日以泪洗面,直到孩子一岁半做手术将软颚裂修复。做手术那天,医生允许父亲或母亲将孩子抱到手术室,看着孩子麻醉后再离开。于是我把孩子抱到手术室,医生用的是吸入性麻醉,孩子开始害怕哭叫,后来护士将含有麻醉药的什么东西捂在孩子的鼻子上,孩子马上睡着了。看着孩子睡着的样子躺在手术台上,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除了软颚裂之外,这个孩子还有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Sleep Apnea),当时不知道是一种病,总以为是孩子睡觉体位不对,所以妻每天晚上都不怎么睡觉,不停为孩子换体位。

自打孩子出生,妻经常对我说,“人家不信主的人,孩子都健健康康的,为什么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就有病。”那时我心中也是这样问自己,也问教会的弟兄姐妹。一位美国弟兄给我一本小册子,是讲一位牧师的孩子生来就是唐氏综合症。牧师的太太在孩子出生时也是痛哭,后来给妈妈打电话说,“神赐给我们一个唐氏综合症的孩子来祝福我们。”这对牧师夫妻的见证给我很深感动。这本小册子中有这样一节经文,出埃及第四章神呼召摩西,但摩西推脱说自己笨口拙舌,“耶和华对他说,‘谁造人的口呢?谁使人口哑,耳聋,目明,眼瞎呢?岂不是我耶和华吗?’”(出4:11)不知道为什么这句看似强词夺理的话进入到我的心里,正如神问约伯的那句话进入约伯的心里一样。“我立大地根基的时候,你在哪里呢?”(伯38:4)从此以后,这节经文始终在我里面重复,成为催促我去读神学院给我强烈感动的一节经文。

2003年初,女儿三岁多,妻子想要把孩子送幼儿园,自己出去打工。结果把女儿送到幼儿园没几天,就接到家里来的消息,岳父被诊断是胃癌晚期。妻连忙订机票带着女儿回国。

岳父先是在北京肿瘤医院做手术,然后回到河南老家先后在市医院、县医院治疗,最后还是全身转移,出现严重腹水腹胀等。妻说,她照顾父亲的同时,每天跪在地上为父亲祷告,但还是眼看父亲一天天恶化直到去世。

妻说,“父亲临终前我拉着他的手说,‘主耶稣要接你到祂那里去,我们以后都会到那里再见。你如果听清我说的话,就握一下我的手。’父亲真的握一下我的手就去世了。”

妻说,那一段时间,她每天都唱一首歌《除你以外》:

除你以外,在天上我还能有谁?

除你以外,在地上我别无眷恋。

除你以外,有谁能擦干我眼泪?

除你以外,有谁能带给我安慰?

虽然我的肉体和我的心肠,

渐渐地衰退,

但是神是我心里的力量,

是我的福分,直到永远。

岳父去世以后,妻带着孩子从国内回来,又想着要去打工。把孩子送幼儿园,自己去商场打工。

还没多久,我又查出来鼻咽癌。

那天晚上,妻要很晚回来,我心疼妻太苦,不想让她知道。于是我去睡觉,不让妻子回来察觉到我的异常。感谢神,本来是要伪装一下,结果那晚我躺在床上真的睡着了,她什么时候回来我竟不知道。我想起诗篇上的话,“唯有耶和华所亲爱的,必叫他安然睡觉。”(诗127:2)2005年元旦过后,治疗过程开始,神学院只剩最后一学期的课程也被迫中断了。因为岳父是因胃癌去世,我深知肿瘤病人放疗与化疗的痛苦,心中极其害怕。2005年元月三日早上,我带着一本圣经,还有一首歌《耶和华的心》,到医院去开始放化疗治疗。

那首歌《耶和华的心》是前一个礼拜天主日崇拜时,领诗的弟兄特意为安慰我预备的。

耶和华的心,是平安的意念,

一生一世祂定意用恩典为你冠冕。

耶和华的心,是赐福的意念,

一生一世祂已应许慈爱永不改变。

当你遇苦难,祂渴望与你共承担,

试探中祂要更新你赐够用恩典;

忧伤与愁烦,祂渴望为你来舒缓,

唯愿你全心交托寻求祂荣面。

耶和华的心是慈爱的意念,一生一世我要赞美信靠到永远。

那天早上我按顺序读经读到启示录第二章,第十节紧紧抓住了我的心,这节经文让我震惊不已。

“你将要受的苦你不用怕。魔鬼要把你们中间几个人下在监里,叫你们被试炼。你们必受患难十日。你务要至死忠心,我就赐给你那生命的冠冕。”(启2:10) “你将要受的苦你不用怕。” 我心中正在恐惧害怕呢,然而那单数的 “你” 字直截了当地进入我的心中,成为不可言喻的莫大安慰。“至死忠心”四个字, 恰好是我在此之前一篇讲章的题目,内容是分享使徒行传第二十六章保罗蒙主差遣时耶稣基督吩咐他的一段话。此时看到这四个字,让我异常吃惊。我仿佛听见魔鬼撒但的控告:这个人没有经过试验,谁知道他的“至死忠心”不是夸夸其谈的大话呢?我也仿佛听见主的话说,“他在你手中,只要存留他的性命。”(伯2:6)

“被试炼”,在走过死荫的幽谷时经历神的信实和看顾,也堵住魔鬼撒但可能的控告: 没有经过死亡的考验,谁知道 “至死忠心”不过是一种言过其实的自夸呢?“必受患难十日”在后来得到了证实。治疗结束后回头看,我突然发现一个奇妙的巧合: 我一共做了不多不少十周的放疗、十周的化疗、十周的胃部插管。放疗—医生原计划八周,为要做够39次的放疗。但由于下雪或机器故障等原因被耽延,最后延长到十周完成。

化疗—医生原计划在八周内做两次,每次一个礼拜。当我好不容易完成了两次的化疗,医生对我说,“你还年轻,为了保险起见,再给你加做一次,但让你在第九周休息一周,第十周再做一次。”就这样化疗也在十周完成。

胃管—因化疗的呕吐、放疗咽部的烁伤导致不能进食,医生不得不在胃部插上一根胃管将营养液输进去。医生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吃饭,胃管就可以拔出来。”胃管从安置到拔出不多不少也是十周。神借着圣经触动我心的话语,“必受患难十日”就这样一日顶一周准确无误的应验了。在这十周治疗结束后,直到如今没再做过任何治疗!

治疗后一段时间,耳鼻喉医生要我定期到他那里去做随访。我每次去他诊所时,他对我说,“张开口,说‘啊—’”我就张开口说,“啊—”他说,“没事!”我说,“你不需要做个CT检查一下吗?”他说,“根据我的经验,你这种类型的癌症,如果回来首先回到原发病灶,如果这地方没问题,全身就没问题。”

这样我去几次后,每次只需要说个“啊—”就完事,我就问他是不是不用再来了。他对我说,“我知道你总想着回中国去救人灵魂,但你现在先不要回去,因为你回去我不能跟着你去中国,你要先留在这里直到确定完全好了为止。”我说,“你对我这么好,又不收我任何费用,我该如何感谢你呢?”他说,“Don’t mention it, I promise to take care of you.”(不必客气,我答应要照顾你的!)

神的信实和预备真是奇妙。“我知道你的患难,你的贫穷,你却是富足的。”(启2:9)神是信实的神,神是看顾人的神。一个没有薪水、没有医疗保险的神学生,面对天文数字的医疗账单,该是怎样的忧愁挂虑呢?2004年12月18日我被查出患有鼻咽癌,之后这个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全美各地,那时还没有微信一类的社交媒体,只有电话和邮件。结果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内,支票、现金从全美各地雪片般地飞进我家的信箱,甚至有从国内捎来的现金、从香港和加拿大寄来的支票。我一辈子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我原来的教会还专门为我成立了一个“好撒玛利亚人基金。”我后来除了一些必要的花费之外,将剩余的钱奉献给教会、宣教机构和宣教士。

我一个无用、无能、无名之辈,神何以如此地恩待我,有一些弟兄姐妹是我根本不认识的。同时,那位看顾麻雀的神,也感动总共三家医疗单位和五个医生,他们不约而同地全都免除了我那天文数字的医疗账单。耶和华神是何等奇妙的神。生了一场大病,忍受了许多放化疗的痛楚,至今留下诸多治疗的副作用:唾液腺、甲状腺、牙齿等因放射线照射功能受损,导致口干,牙痛,需要服用甲状腺素片,讲道时每讲几句话就要喝一口水,很是不便;吃饭也要喝水才能咽下干燥的食物,对干硬的果核类食物只能看着眼馋,所以最爱吃的食物就是稀米粥。因病及放化疗导致体重下降至今没有恢复。但在这期间经历神实实在在的安慰、同在、医治和供应的大能。尤其是,当我经受了“患难十日”的放化疗之后,蒙神信实的保守,至今已十五年再没有做过任何治疗。

我说过自己是一个无用无名之辈,但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我因此成了名人,远近有许多人认识了我,或听说过我,都是因为我的生病。很多癌症病人,由他们的家人或朋友托人辗转找到我,让我去看望他们,远处的打电话,安慰鼓励他们,也让病人在我身上看到神医治的大能。如果我没有得过病,作为牧师我也需要去看望病人,但我安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许会以为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如今我安慰他们,他们可以听到心里去,因为我曾经走过一遭,我知道病人正在经历的一切。

“我们在一切患难中,祂就安慰我们,叫我们能用神所赐的安慰,去安慰那遭各样患难的人。”(林后1:4)

神还行了另一个奇妙的医治。我家师母在我岳父去世之后,我发现她好长时间不愿意祷告,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我心里有苦楚,父亲病时我天天跪在地上祷告,膝盖都磨破了,也没有见一点儿好转。”结果神让我再来一次癌症。当师母得知消息时,有其他姐妹怕她承受不了,专门在医院里陪着她。那时妻已经没有眼泪,她只说一句话,“神为什么不把我接走呢?”没想到,神用这种近乎残酷的方式,让师母和我一同经历神的信实和大能,使她内心得到医治和恢复。

除此之外,我还专门写过一篇见证,记述我儿子申请大学的曲折经历,最后都是看见神恩手的引领、赐福和供应,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在我的博客中查阅:“独行奇事的神”。经过这些试炼让我真切地知道,这位神是又真又活的神,是眷顾人的神,是大能的神,是那可敬畏可亲爱的阿爸父。我所经受过的苦楚和试炼,使我更加坚定对神的信心,并且能够用自己的经历去安慰那些深受患难之苦的人。这一切,都是为要成就神的美意!神的名是应当被称颂的!

我想对今日在瘟疫中患难的弟兄姐妹说,天父看顾我,天父也同样看顾你!愿你在试炼中更加坚定仰望神。因为主曾说,“我总不撇下你,也不丢弃你。”(来13:5)

任运生      牧师,现在美国牧会,生命季刊特约撰稿人。

*注:本教會網站之「生命季刊」的轉載文章均已獲授權,文章轉自「生命季刊」網站:www.cclifefl.org

我们的婚姻 – 情牵四十二年

  • 文/谭天钧

(图为许牧世、谭天钧夫妇与葛培理夫妇合影,摄于80年代。)

2002年2月2日早晨,我把做好的早餐放在牧世的桌前时,他很欣赏地、笑眯眯地对我说:我俩都已经接近人生的终点了,回顾一生,我们的婚姻生活是幸福的。接着又说:我们该写些自己的感受来劝勉现代的年轻人,要慎重对待婚姻的关系。我很高兴,立刻拿了笔和纸,说∶写作是你的责任呀!

很快地,早餐用完,他已经写了好几页。题目就是”我们的婚姻”。

上面写着∶

夫妻关系是神赐给人类的重大恩典之一。创世记记载,太初神创造天地,先把光带到世上,以后凡所造的动物植物,他都说”很好”,但造了亚当之后,神第一次说”不好”。不是因为造人不好,而是说”这人独居不好”。为了解决这问题,他造了夏娃。让她作男人的同伴、安慰丈夫、鼓励丈夫。在人世上,人有了爱的对象。

教会对婚姻关系一向十分慎重。牧师在婚礼中要求夫妻有这样的誓约:终生不论贫穷富贵、不论健康衰弱,一直在一起,唯有死,才能结束这样的关系。可惜教会中一些人受一般社会的影响,往往不把这样的誓约视为神圣。这是得罪神、使神伤心的一件事。

维系美满婚姻关系的重要条件是∶

一、有共同的信仰产生相同的人生观。夫妻对人生要追求的目标是什么应有共识,有共同的目标以后就不至于在重大的问题上对立起来。至于生活上什么是首要,什么是次要,什么事应该速行速决,什么事可缓行,都属于枝节的事。夫妻若共同商讨,就不致构成冲突。

二、由于家庭背景和教育背景的不同,夫妻二人可能在生活习惯方面会有许多差异。好些习惯是幼时养成的,配偶之间非但要容忍这种差异,甚至要尊重这种差异。夫妇间的吵架往往是由于鸡毛蒜皮一类的小事引起,可是无论小事大事,若彼此坚持自己的看法,夫妻感情就会受到损害。

三、同为信徒的夫妻,每天能分出一点时间一同查经祷告,这可帮助二人在灵性上的长进,同时应提醒自己,这是神所配合的婚姻,是神圣的。夫妇二人既在神前誓约,二人成一体,所以在家庭中,丈夫或妻子若说”我”字,应该记得这个”我”,只是50%的我。只有与对方一起说”我们”时,才显出是完全的我。

他写下这些后,转头嘱咐我∶你继续写吧!


我一生所作的只是医生的工作,不会写作。生活在美国五十多年,写中文尽是白字或自造字。但为完成他的心愿,我现在就用医学报告的方式来完成吧!

我们婚姻的开始

1951至52年,因祖国政局的巨变,在美国的留学生和国内亲友家人,断绝了消息,加上旅居海外所遭遇的各种问题,大家生活陷于窘境,精神上更是严重的苦闷。纽约的一些热心基督徒,在这种环境中产生了一个团契,借灵修、祷告、崇拜与服务来加强基督徒的团契生活,使同学们有勇气面对困难。那时,这个刚成立的纽约中国基督徒团契邀我去领他们的查经班,我虽没有资格,既然被邀约,我就当去。当时有几位年长的弟兄觉得我骄傲。记得有人批评我”两眼长在头顶上”。其实他们不知道,一个单身女子多半是故意表现得严肃的。

以后几年,我继续留在他们当中,一起事奉神。团契中有一位网球好手,带我去看他打网球,也教我打。他那耐心教导的态度令我十分羡慕。他是资深的单身汉了,围绕在他身旁的女孩子有好几位,他都没有动静,好像他在选终身伴侣的问题上是很慎重的。

我们来往期间,他常说到他父亲,不大有别的话题。他说他父亲是位虔诚的基督徒,爱主、爱教会、爱同胞、爱国家。我深受感动,有这样的父亲,儿子亦该可靠。这便是我对牧世的早期印象。

送给谁的玫瑰花?

1959年团契的夏令会,我们都去参加。我被分派与那年的讲员Mrs.Jane Haile同房间。开会的第一天清晨,有大把玫瑰花送到我们的房间,上面写着∶From Moses Hsu(许牧世)。他是那年的主席,我当时的反应是主席送鲜花给讲员的。Mrs.Haile捧着花很高兴,几分钟后,她把花递给我说∶这花一定是Moses送给你的!但我没有去查问那花是他要送给讲员还是给我。

夏令会完后的第二天,我在病房上班,突然有电话找我。坐在身边的护士听我讲电话的声音,问我∶Is this your boyfriend?(这是你的男朋友吗?)这时我不必问他玫瑰花是要送给谁的了。

没到口的婚礼蛋糕

团契的人很快看出我们有了感情。他的好友们却都不同意,对他说∶你娶这样的妻子,这辈子都要自己铺床的。这类的话全没改变他的心。

那年八月,一天礼拜完后,我们这对已经过了中年的恋人,手牵手向河边走去。在一棵树下,他跪了下来,诚恳地向我求婚。我的眼中充满快乐的眼泪,很容易地就回答了”Yes”。

后来我知道他用自己全部财产的六分之五,买了一个小白银戒指,上面还有几粒碎钻。他把这戒指戴在我左手的无名指上,我们同心在神的面前许愿说∶愿我俩的婚姻蒙神赐福,荣耀祂的名。

既是神所安排,我们就不浪费宝贵的时光,快快地定好日子,就在那年十月十日在麦迪逊大道的长老教会举行婚礼。当天医院同事、教会同工以及朋友们来了五百多位。按那时穷学生的招待,每位客人我们只付了1.5美元的茶点费。

婚礼当晚,还是新娘在家招待新郎的单身朋友,和他的妹妹、妹夫一起晚餐。我为了要给他们留下来好印象,紧张忙碌地做了几个好菜。使用小厨房里的新烤箱时,竟连自己的眉毛都烧了。

第二天去度蜜月,慌忙中忘了带新郎的最爱。牧世喜爱甜食是有名的,在迎宾客与人握手时,他迫不及待地赶着去拿一块婚礼蛋糕,刚放在口边,就被他的好友看到,一把将它夺下。本来度蜜月时想带去这块蛋糕,但摆在厨房台子上忘掉了,我们回来时已硬得像块石头。我一手将它丢在垃圾中,他却立刻伸手捡回来,希望能咬一口他平生最爱吃的甜品,且是他自己的结婚蛋糕!

一颗“大心”

我觉得牧世的灵命在他从事翻译基督教历代名著的那十年间(1951-1961)突飞猛进,远远超过了我。那32部名著集成接近尾声时,NCC(美国基督教协进会)属下的机构主持人波文克博士(Dr. H. Bovenkerk)向我丈夫征询回远东服务的事。当时我们初生的女儿还在襁褓之中,我对此事仍然是赞成和鼓励。

一天,波博士打电话到我医院办公室,说NCC要取消资助牧世到远东的计划,我大吃一惊。波博士说,NCC的医药顾问检查了牧世的身体,发现他患上严重的心脏病,NCC从来不派遣健康不佳的宣教士去国外工作,因医疗保险无法负担。波博士在电话上的声音是非常抱歉和失望的,我却十分安定。

牧世的心脏有问题,早在我们初认识时我就发现了。那时我曾见他球打到高峰时就上气不接下气。身为医生的我就建议他去照X光,结果出来的报告是”A Big Heart”(一颗大心)。我当时还以为那医生朋友在开玩笑,等自己去看X光片,才知他的心脏果真异于常人,显然有心脏病,而他自己一点也不察觉。然而我对他的感情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加增。

我告诉波博士∶我丈夫一心想回远东,他认为中文的文宣工作不能长久由西方的宣教机构担负,他若决心要去,谁都无法取消他的计划。波博士说∶我们若不付费,他在国外怎么生活呢?我很快地回答他∶我是他的妻子,难道我不能资助他成行?

停了好长时间,波博士没有出声,后来他好像是在流泪,很感动地说∶你是他的妻子,你都能放心他的健康,且愿出资支持他,难道我们不敢担当一些责任吗?好吧,今天一言为定!

聚少离多

牧世离开我到香港去的时候,我们的女儿才四个月大。我白天托保姆照顾她,自己在医院上班,晚上赶回家,日夜忙碌,只有恳求天父保佑我遥远的爱人和宝贝小女。我知道这是我当付的代价。

有关心我的牧师娘郑重劝我要防备,夫妻这样长期分开不好,也不该。我从未为此不放心过,我只担心他的生活起居。他在香港,不会说广东话,住在青年会的一间小房间,白天出去工作,晚上不易找到合适的餐馆。一个人叫两个菜太多,只好吃一个菜了。甚至餐餐如此吧。晚饭之后去哪里呢?只有独自在街上走走看看了。大的商店关门了,他就遛去小的商店看看,买双鞋子或衣服什么的给妻子寄去是他唯一的消遣。他是否回到小房间给妻子写封长信才上床睡觉呢?我常常这样想。

牧世从香港又到了台湾,再回香港,前后十年。当时我俩结婚十二年,十年是分离的。其中除了我几次向医院请过长假,带女儿陪他住过半年以外,其余我都是在纽约、香港、台湾作短期的停留。小女儿曾问我,为什么我们常常去飞机场?

有一天,小女儿给她爸爸写了一封信,那信深深触动了他的内心,使他结束了香港的事工。信中她问爸爸,将来天堂相见,我们会认识吗?

以后我们看出,一切安排都在神的旨意中。牧世返回纽约仅半个月,美国圣经公会就找到了他,邀他担任翻译现代中文译本圣经的职务,一直到这工作完成。他自己说∶我以往十年时间从事基督教历代名著集成的编译,另十年在辅侨、文艺出版社和台湾文宣工场的经历,无非是神在锻炼我,使我以后肩负更艰辛的译经工作。

你的就是我的

我们的婚姻幸福是双方的贡献。我们都看重婚姻,虽然是过了中年才结的婚,我们等待神的选择。圣经说的”二人成为一体”,那就是合而为一,没有你的、我的之分,更没有“我比你强、你比我好”之争。

在我选择婚姻对象的时候,曾经询问夏令会的女传道Mrs.Haile,因她的经验各方面都高过我。她同我祷告后,坦白地问我∶“Moses会不会有inferior complex(自卑感)?”因那时我已是正式医生,他还在哥大选课。后来,我在白血球症等方面的成就,被人称为癌症专家,牧世有机会跟着我去世界各地开会演讲,他坐在台下,以我为傲。正如他在各教会讲道,我坐在台下,为听不懂华语的会众译为英语,同样地心存感恩。

有朋友打电话问我关于圣经的问题,我若答不出来,就把电话交给丈夫。他讲道后常有人问问题,我就在后面等。有一次等了好久,我慢慢地走到前面去,原来他在解答一些关于癌症方面的问题,大家看见我才笑了。

我们身上各带零钱小袋。定时丈夫就交给我空钱袋,像到加油站一样说∶Please fill it up(请装满它)。我高兴地装满以后还给他,他收起来,笑眯眯的对我说谢谢。

你我不同

像一般的夫妻一样,我们似有完全不同的个性和家庭背景。

我从小嘴就很尖,被家人认为能干。记得买东西,一定死命向店主讲价。没想到这是丈夫最不能忍受的坏习惯。我们初到台湾,坐三轮车,下车时问车夫多少钱。回答说三块。丈夫笑眯眯地对车夫说∶唔,五块钱好吗?这是他的习惯,好习惯!另有一次,三轮车送我们到教会门口,故意敲竹杠多要钱,我丈夫却告诉车夫,他做的不对。

冬天,丈夫最享受的是坐在或躺在火炉边看柴火燃烧。有时看很久很久的时间,我真是觉得稀奇,就问他,明天的讲章预备好了没有。他照常幽默地回答∶因为看着你忙忙碌碌地走上走下使我发昏。他还邀我停下,坐在他身边一同看柴烧,那美丽的火焰不停的变化,真是好看。他说,这就是他的“灵感”呢!

我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信主,从一个很保守的教会出来,常常觉得自己比别人“圣洁”,比别人好。丈夫的性格正相反,尊重别人,只看对方的好处。我们新婚的那段时期,常为此争论,直到我懂得圣经的教训“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倒要谦恭自守。”

我在医院工作常是早出晚归,一次到家已过九点,丈夫将煮好的热呼呼的饭茶都摆在桌上。我脾气与别人不同,别人心情不好就吃不下东西,我心烦时吃得又多又快。丈夫一看就知情形不妙,没敢问我,在厨房静静地走了两圈,等我吃完才轻声问∶Is it that bad?(有那么严重吗?)我便把生气的事一古脑儿吐出来。他安慰的双手放在我肩上说∶吃亏事小,生气事大。为什么不宁愿受冤枉呢?为什么不甘心吃点亏呢?他知道圣经的话,亦能行得出。我知道,却不一定作得到。

夫妻俩的个性不同是很普遍的。葛培理布道家曾说∶

If both are the same,may be one is not necessary(如果两人完全一样,另一个就不需要了)。我俩个性虽不同,血型却是相同的”O”型。一九九二年,丈夫又一次需要动大手术,我不愿他接受别人的血,就将自己500CC的血输给他。向来他都是被人称道的gentleman(绅士),无论到哪里,他对人总是客气周到。手术后的一天晚上在病房里,护士以为他睡着了,便将他面前的电视拿走。他突然大喊Don’t touch it!(不要拿走!)我和女儿面面相觑,觉得奇怪极了。女儿说:Daddy is never like that(爸爸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啊!)。后来女儿突然恍然大悟,对我说∶He’s got your blood!(因为他输进了你的血!)

丈夫常说,他是管大事,我是管小事。大事如联合国是否接纳某个国家,小事是家里的柴米油盐,申报所得税和投资等等。一九九七年丈夫送我的生日礼物是本圣经,上面写着箴言31章29节∶“才德的女子很多,唯独你超过一切。”他真是深深地爱我!

夫妻一体

牧世在一九六八年作了第一次心脏大手术,因为医生说他若不动手术就不能去远东工作。那次手术九死一生。后来身上装了pacemaker(心脏起搏器)。一九八八到一九九二那几年,大小手术就动了十二次,次次如行过死荫幽谷。每过一年,我就衷心感谢天父。近几年来,他更是病痛缠身,白天晚上我是他随身医生加特别护士,他还说∶我怎么每天吃一个苹果还是不能叫医生离开我呢?(一句美国谚语∶An apple a day,keep doctors away. 一天一个苹果,医生就会离开我)他又戏笑我说∶你这个人真会揩上帝的油,希西家王向神要求延长寿命十五年,你比他还贪心啊!

我喜欢用正三角形来形容我们的婚姻关系。神是三角形的顶点,我们是底边的两个点。我跟神的关系拉近,丈夫和我的关系也更接近。现在,神接回了我的丈夫,我应当无语,然而我倍觉孤单,不受安慰。有时甚至想,如果我们的感情差一点倒好了。

生离死别,癌症病房里最是多见,我曾用各样的安慰话安慰别人,却安慰不了我自己。这”失肢”之痛(phantom pain),无以表述。

去年丈夫给我的圣诞礼物,又是一本皮面金边的圣经,大字体的现代中文译本。翻开封面,几行端正的字,竟成了遗嘱∶

给我挚亲爱的贤妻

神借着这本圣经把我们结合在一起,四十年以上的夫妻关系,叫我们的灵命不断长进,更靠近主,乐意为主所用。

我生平对教会的一点点贡献,若不是你多方面的鼓励支持,是无法达成的。但愿这本书作为你一生的导路慈光,在你感觉孤单无助的时候,书中的话将安慰你,扶助你,叫你知道,主就是你最可靠的同伴。

深深爱你的丈夫许牧世

2001年圣诞节

可喜的是有主同在

二00二年二月二日,我最后一次为牧世作了早餐,因为当天下午他就进了医院,二月十一日他就回了天家。心爱的人离开后的日子,苦痛是无法形容的,只有抓住神的应许“神的恩典够我用的”;雅各书1:2-3;12,等经文,将我不停的眼泪变为不断的感恩。

主耶稣带领我俩过了四十二年蒙福的婚姻生活。像牧世那样软弱的身体,能活到八十八岁,以神赐予的属天生命,尽心尽力事奉主,谦卑地跑过了该跑的全程,这实在是神的恩典。他最后一次在教会传讲信息是一月二十七日,题目“为什么祷告”。他所准备要在二月十日讲的信息是“天父家书”,这篇道他没有在世上讲,却亲自与天父同享了。

牵我手与我同行42年的亲人已回天家,与爱我们的天父,圣子,圣灵永远同在,是好得无比的归宿。他在那边,我继续留在这边,不能为丈夫而活,该为主而活,不至白占地土,亏欠神。我俩虽体在两边,心灵永远同在,因圣经教导我们“不住地祷告”,当我祷告、感恩时,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

在入医院后的前几天,他在病床上一直要笔(他一生所爱的),写下了最后的几行字,虽不清楚,仍可读出:“生不足喜,可喜的是有主同在;死不足惧,可惧的是不认识主而死。”(司布真Spurgen语)

是的,可喜的是主与我们同在,可喜的是牧世虽然回了天家,却留下大量的著作、译作,他继续透过这些文字对人说话,帮助弟兄姊妹走天路,可喜的是主赐给我们这美好的42年的婚姻生活。感谢赞美主,荣耀都归主的名。也盼望我们过去的42年婚姻生活,今日成为劝勉年轻人的见证。

谭天钧 (1923-2008) 著名癌症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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